肉骨头

□杨志忠

穿越于45年前某个冬日,我下车离开公路,跨过一条小溪,走在高低错落的田埂上。已是入冬季节,田里庄稼收割了,周围视野变得开阔,一眼可看到远处田尽头山脚下一幢土垒瓦盖的农舍,那便是我的家。

当家进入视线的时候,孩子们也望见了我,老大、老二、老三按阶梯顺序,沿着田埂一边呼叫,一边奔跑过来,扯住我的衣角,簇拥着跨进家门。二小子蹦跳着说:“爸爸回来,今天有米吃了。”不一会妻收了工,果如儿子所料,在坛子里倒了一筒米准备做饭,我知道家中仅存的一点米不等我回来是舍不得吃的。那时山里人种啥吃啥,我们那个生产队没有水田,包谷、蚕豆、红薯、洋芋便是主粮,一般人家过年也难吃上一顿大米饭,难怪孩子们盼我回来犹如盼星星盼月亮。

在孩子们一片欢声笑语中,妻却掩不住满脸愁容,看着三张小嘴,话题总离不开粮食:“今年庄稼遭旱,队里仓库见了底,明年开春日子怎么过!”我安慰她:“活人哪会被尿憋死,黑市粮虽贵,还是能买到的,我那点工资先拿来饱肚子总可以吧。”为了给她一点惊喜,我打开扛回来的口袋,把里面装的东西猛然倒出来,竟是一大堆肉骨头,足有三十来斤,这意外收获确实让妻大开眼界。

我告诉她这是从食品收购站买来的,入冬季节农民杀了年猪,按“购留各半”政策,把猪肉卖一半给食品收购站,站里将大批猪肉剔骨头,用盐腌制,以解决淡季非农业人口的计划供应。这剔下的骨头是计划外的副产品,只作一毛一斤,却是收购站的“秘密武器”,极少有人能买到。我有个朋友在收购站“掌刀把子”,很体贴我这个“半边户”的困难,卖给我的骨头有意不剔成“光棒棒”,而是残留一些筋条和肉末。我对妻说,今天让孩子们打个牙祭,这东西是能顶粮食的。

于是妻把骨头淘洗干净,用水烹煮到傍黑,肉烂了骨头也冒油了,整个屋子弥漫着浓浓的肉香味。妻把骨头拣了一大盆放在灶台上,孩子们围灶台用手抓着啃起来,我在一旁最欣赏的是大骨头与小人儿的不相称,只见小嘴把肉筋拉得长长的,腮帮子鼓得圆圆的,在肆意的咀嚼中不自觉地把脸上甚至额头上涂满了放亮的油彩,见此情景妻也暗暗露出了笑容。待啃完骨头,孩子们都说饱了,煮好的大米饭还真省下了。

关于骨头的话题还留下一点余音,那就是我再次回家休息时,妻念念不忘地说,上次买的骨头真划算,不光是让孩子们开了一次荤,锅里的骨头汤冷切后还捞起半盆猪肉,吃剩的骨头晒干卖给供销社,五分钱一斤又赚回块把钱。我告诉她,此等好事今年不会再有,耐心等待明年收“半边猪”的时节吧。(作者系宜都市直机退休干部 年79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