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远的路,最近的爱

儿子寒假归来,原本既定的回家行程,因为天气原因而改变。九月份送他去大学报到,两千多里的行程,他是不用操心的,自然也是没有上心的。但寒假独自回家的路程,却成了一个人的战斗。背着书包,提着箱子,从一个城市的机场奔向另一个城市的火车站,在汹涌的人海中,像一个没有依靠的孩子。很渺小,很紧张,又很骄傲。所有的信念,就是回家。

想吃妈妈做的饭,想阳台上的花,想书房里的书,想家里的狗狗。

也许,成长的路,是从想回家开始的。

这一路,他会开始发现生活的真相,与现实的窘态,要自保还要突围。而生活的资历开始搭建,他才有机缘去打开所有全身的细胞,去感受生活的温度。当阅历逐渐丰润,那些切肤的感受,才会成为他生命值得言说的事物。

父亲生日也在腊月里。生日的头天晚上,哥哥给我微信留言:记得给爸爸打电话。但习惯了在文字里澎湃的孩子,总是很难将贴心的话说出口。接通电话,父亲在那头乐呵呵地说,你是要祝我生日快乐吧。生日快乐,生日快乐。

好像父亲一直在等待这个电话,也知道这个电话会如约而至。以至于他自己忍不住,将女儿想要表达的祝福,率先说出了口。我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父亲说,就要过年了啊。记得早早回家。后面一大串的叮咛,我都没有仔细地听进去。我脑子里开始想象,父亲这些天在忙什么?在一天几趟的上下楼中,忙着熏腊肉吗?他将挂在房梁上的那一块一块的肉翻过来翻过去,像检阅最好的收成。春天放养的鱼苗,现在应该长大了吧,父亲还会像年轻的时候,下到堰塘里去捉它们吗?菜园里打过霜的白菜怕是抱成团了,有些会被他做成自创的老李牌泡菜吧。我们住的房间怕是被他一天要扫上三遍,地面都可以当镜子用了……

父亲又念了几遍,记得早些回家过年。电话里有些咝咝的杂音,他肯定行走在风里。但又有分明的喜悦与散淡,让他胸腔里的雷霆,已然悄悄退隐。我想起九月里,父亲怕我长途迷路,要陪我一起,送他的外孙去大学报到。那是我此生最美好的九月,在机场,在车站,在地铁中,在校园里,我行走在儿子与父亲中间,这两个世上最爱我的男人,高高大大,佑护着我,让我感念世间所有的爱与温暖,让我惊觉在自认为悲苦的生活里,竟然没有在内心里生长出恨与怨念。

我牢牢铭记着那些时刻,它们是:父亲和儿子互相搂着说着笑着,在天津夜色里悠然前行;父亲将钱夹里存放的我18岁时的照片暴露给我看到;儿子在临别的车窗外朝我挥手,却拼命忍住了眼泪;父亲无声地搂过我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我的头……

我想要说什么呢?这些外人眼中毫不起眼的瞬间,却实实在在地让我落泪。我又想起,父亲在北京的地铁里,突然说,真是老了,腿没力气了,要是再年轻一点,真想陪着你去更多的城市。

我在电话里,对父亲大声说,我们会早早回家团年的。

当行囊背上身,回家的脚步起程,当家门越来越近,暮霭下的清江水气氤氲,当远远地看到路边那对苍老而倔强守望的人影,我们就到家了。到家了,年就到了。父亲笨拙的欢喜,母亲唠叨着的深情,兄弟姐妹间的玩闹,饭菜香起来了,邻里间的祝福传到了……这些曾经清寒岁月里的微光,都是供养我长大的养料。从前是,往后也是。(作者:李小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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