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在抗美援朝战争第二次战役中,中国人民志愿军三十八军一一三师副师长刘海清率2个团14小时急行军145里,迅猛插入敌后三所里、龙源里,截断美军退路,并打退美军十余次猛攻,牢牢守住了阵地,为志愿军在第二次战役西线作战中歼灭美韩军2.3万余人立下了卓越功勋,三十八军也因此被志愿军司令员彭德怀誉为“万岁军”。然而,鲜为人知的是,这位12岁参加红军,后来升任“万岁军”军长的“战将”,在抗美援朝之前也在宜都指挥了一场出敌不意的漂亮截击战。
1990年6月15日,全国政协常委,历任三十八军军长、北京军区副司令员、兰州军区副司令员兼新疆军区司令员等职的刘海清将军为撰写革命回忆录,凭吊牺牲的战友,偕夫人来到宜都重访战地。当天下午,笔者在市政府招待所采访了将军,第二天又受市委办公室指派,为将军重访潘家湾战场担任“向导”。聆听将军和当地老人栩栩如生的讲述,目睹曾被硝烟熏染、安放烈士英魂的战场遗址,笔者更加真切地感受到当年金戈铁马、弹火纷飞的鏖战情景和人民军队舍生忘死、威震敌胆的英雄气概。
将军兴奋地在黄金垭走下轿车,从随行的秘书手中接过望远镜,一边眺望当年敌我双方的行进路线,一边讲述部队追击敌人的情景。
1990年6月16日,刘海清将军(前左四)在黄金垭上指点当年敌我双方的进军路线。左后为本文作者。
1990年6月16日,天气阴凉。上午8点多钟,刘海清将军和夫人张文清在中共宜都市委书记孙大法等人陪同下,由陆城驱车向将军当年率部楔入敌后的穿插地潘家湾乡梁山村进发。一会儿,车队沿着九曲回肠的盘山公路爬上聂家河镇背后的山峰黄金垭。登高望远:碧如玉带的渔洋河、翠绿的丘陵、星星点点的农舍……尽收眼底。将军兴奋地走下轿车,从随行的秘书手中接过望远镜,一边眺望当年敌我双方的行进路线;一边向我们讲述部队追击敌人的情景。他的思绪又回到解放宜都的烽火岁月:
1949年7月,解放军第四野战军十三兵团等部发起宜(昌)沙(市)战役,据守鄂西长江中游防线的国民党军队全线溃退。7月16日凌晨,时任三十八军一一二师三三四团团长的刘海清率部在宜都县猇亭镇(今属猇亭区)强渡长江,占领南岸红花套敌江防阵地。守敌向长阳溃逃。据守宜都、枝江江防阵地的敌七十九军、十五军及保安部队向五峰撤退。17日,三三四团奉令向聂家河方向追歼逃敌。全团指战员不顾十余天连续作战的疲劳,迅即出发,于17日晨在毛家沱强渡清江。
刘海清将军说:我团渡过清江后,经五眼泉向敌追击,17日上午, 二营进至聂家河以北的杨家店,与敌湖北省保安第五旅一部交火。敌一触即溃。听到枪声,我率团指挥所迅速赶到杨家店的一个高地。二营通讯员跑来报告,说他们抓到的俘虏供述,敌七十九军、十五军正由聂家河经熊渡、潘家湾向五峰撤退。显然,当面之敌只是敌军主力的尾巴。
这时从高地上可以清楚地观察到聂家河及周围地形。聂家河是清江支流渔洋河边的一个小镇,西、南两面是高山,正处于渔洋河峡口,扼制于进峡通往五峰的要道。我们渡江作战以来,敌人已是惊弓之鸟,一打就跑。现在抓住了敌军主力的尾巴,如果还是跟在敌人后面追击,是打不了歼灭战的。我决定通知营以上干部到团指挥所开会,部署下一步行动。
会上,我说:“按现在这个尾敌追击的办法不行,就是追到恩施战果也不大,必须想办法抄近路抢在敌人前面,就是打不了头,也要拦腰,才能打歼灭战!”来我团检查工作的师政治部主任李际泰和团政委柴川若、参谋长黄汉基都赞成我的意见。但在地图上看来看去,除了敌人走的这条弯弯曲曲的大道外,找不到另一条可以插到敌人前头的捷径。我让参谋到附近找来一个老乡问路。老乡听说我们就是当年的红军,就积极提供情况,说有一条小路经拖溪、望佛桥,翻梁山可到潘家湾,有八九十里路。潘家湾在熊渡以西,是敌西逃的必经之路。我们决定部队立即出发,奔袭潘家湾。聂家河的敌军让后面的三三五团去打,并请李际泰主任回师部报告我团的作战行动。
不料,李主任还未到达师部,师部骑兵通讯员赶来传达师首长要我团原地休息,迅速上报战况的命令。但这时如果停止前进就会丧失战机。我与政委商议后,向师部写了个简要报告,命令全团继续向潘家湾穿插。
谈到这里,将军又自豪地说:穿插截击是我军的常用战术,抗美援朝第二次战役,我们也打了一次穿插截击战,一夜跑了一百多里,截断美军的退路。守住阵地后,彭德怀司令员给三十八军发来祝捷电,电报的最后两句是“中国人民志愿军万岁!三十八军万岁!……”
听着将军的介绍,陪同的市人武部政委徐德山带着敬佩的口吻告诉笔者:“军分区李必兴司令员说,刘司令是我军的一员战将!”
刘海清将军任三十八军军长时留影
将军说:“宜沙战役开始时,我们都是吃炒面、蚕豆,在梁山观音阁,全团才吃了一顿香喷喷的大米饭,和尚都帮我们烧火做饭……”
上午10点多钟,车队经望州坪抵达梁山观音阁。一下车,将军就风趣地说:“我们上梁山可是自愿来的,不是逼上来的哟!”诙谐的谈吐引发了阵阵笑声。此时,凉爽的山风扑面而来。将军感慨地赞道:“梁山的风好,它帮了我们的大忙!”他说,宜沙战役时正值盛夏,四野部队大多是北方人,不适应南方炎热的气候,中暑者多。我团上山前,指战员个个热得大汗淋漓,军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不时有人中暑昏倒。谁知一登上海拔近800米的观音阁,凉风习习,松涛阵阵,暑气全消。柴政委高兴地说:“梁山的风把一路的疲劳全吹跑了!”但山路险峻陡峭。三营营长朱家礼说:“这比咱山东的泰山还要难爬!”
将军说,宜沙战役中,部队伤亡不大,但因病减员多。一是南方蚊子多,咬了容易打摆子;二是水土不服,容易拉肚子;三是天热中暑。我团中暑少一些。我想了些办法:一是爬山前在溪水里洗个冷水澡;二是叫战士砍根竹竿,一头挑武器弹药,一头挑背包行李,这样散热。副师长杨大易见我团官兵像挑夫,批评道:“这像个什么部队!”我说:“这样凉快。”
梁山的寺庙也给老团长留下深刻的印象。他一边浏览已被火灾毁去的观音阁遗址,一边回忆:“团指挥所是上半夜到观音阁的。这个庙有二重大殿,还有斋房、伙房,足够我们一团人休息。庙里有五口大锅,可供七八百人同时开伙。战役开始时,我们都是吃炒面、蚕豆,在梁山观音阁,全团才吃了一顿香喷喷的大米饭,和尚都帮我们烧火做饭……”大家笑着说:“和尚都拥护解放军!”
接着,将军走进庙址旁梁山村妇女陈泽富家。听了市委孙书记的介绍,59岁的陈泽富紧紧握住将军伸出的右手,惊讶中略显激动:“您就是解放时从这里路过的解放军呀!那天晚上我们一夜没睡。”她说,当时观音阁驻有国民党军队,天一煞黑,枪就响了,国民党的兵吓得飞跑。我瞌睡来了正在睡觉,婆婆不知来了什么军队,把我从床上拖起就往后山跑,在山上躲了一夜。听了陈泽富的讲述,将军亲切地说:“哎呀,把你们吓坏了吧!”陈泽富笑道:“只怪我们自己吓自己,回来一看,解放军连大门都没进。”
2007年8月18日,梁山村86岁的老人任子益接受笔者采访时亦回忆了解放军路经梁山的情景。他说,
1949年农历6月22日(公历7月17日)上午,从聂家河经黄金垭、望州坪退下来一个保安团,在观音阁下面硃砂溪口子上放了一个排哨。保安团的马夫找我要马料,还说解放军到了毛家沱。哪想到天刚黑,解放军就从望佛桥爬阎王坡到了硃砂溪,把团长的太太隔在望州坪。跟着解放军的机枪就打上来。守硃砂溪的国民党一排兵要跑,排长却要他们抵到打。当兵的一刺刀把排长捅死后都跑了,团长把太太都跑丢了。解放军从梁山过了一夜,到雷打坑、潘家湾去了。
在村民陈泽富家,将军指点着笔者摊开的军用地图,也确认了部队17日夜由观音阁经华家湾、杨家湾、罗家湾插到雷打坑、潘家湾的路线。在与村民的交谈中,将军还关切地询问当地群众的生活。当他得知梁山村的粮食产量比解放初翻了几番,群众生活水平大大提高时,欣慰地对村民说:“感谢你们把梁山建设得这么好!”将军还称赞“梁山是个很好的避暑胜地”。随后,他主动提议,与全体陪同人员以雄峻挺拔的梁山主峰为背景合影留念。
敌人刚过隘口,就在我军战士的刺刀下,吓得如梦初醒,顺着战士的手势,乖乖地走到一边放下武器。前面的被抓了,后面的还不知道,一个个接二连三地自投罗网。
告别了梁山,将军登车南行,在潘家湾乡政府午餐小憩后,下午拜谒了雷打坑烈士陵园。这时,天上下起毛毛雨,坐落在苍松翠柏中的烈士陵园显得更加润洁肃穆。陵园正面,烈士纪念塔巍然耸立。塔后,古朴的碑坊上刻着一副墓联:“丰碑偕日月;英灵在人间。”碑坊后是“何连长、王班副、田勇士、伍勇士”的合葬墓。时任潘家湾乡党委书记黄春向将军介绍了陵园修建的经过。
雷打坑战斗中,三三四团有4位官兵英勇牺牲。李先善、罗道选等4户农民让出自家的棺木供解放军安葬烈士。1957年1月,雷打坑乡党支部、人委会为了褒扬英烈,教育后人,组织全乡人民义务投工250多个,将分散掩埋的4位烈士移柩合葬,树碑立坊,并派专人长年照管。每年清明节,当地中小学生都要来此祭扫悼念。1986年4月,宜都县民政局又拨款1万元,对陵园进行扩建维修,新建了烈士纪念塔……
将军一边听黄书记介绍,一边缓步踏看陵园。他感动地对市乡领导说:“打完仗后,我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短,只是简单地掩埋了烈士的遗体,在墓前插了一块写明烈士姓名、职务的木牌。没想到宜都人民对烈士这么敬重,修建了这么好的烈士陵园,感谢你们,感谢宜都人民!……”稍顷,将军又手抚墓碑,深情地说:“他们是我的老战友啊!一直想来看看他们,今天总算了却心愿!”
1990年6月16日刘海清将军(左五)和夫人与宜都市干部在雷打坑烈士陵园留影
随后,将军步出陵园,站在山垭上,纵览烟雨蒙蒙的战场遗址,向我们讲述了雷打坑战斗的经过。他说,
17日深夜,我们在观音阁开会,确定了奔袭潘家湾、雷打坑的打法:二营直插雷打坑拦住敌人;三营向潘家湾进攻,得手后向五峰方向追击;一营为团的二梯队。部队吃完饭后连夜出发,于18日拂晓分别赶到目的地。
当时,敌军判断我军远在宜都一线,将沿着聂家河追来,根本没有想到我团会从险峻的梁山小道插进来。在宜(都)五(峰)大道上,敌军正毫无戒备地用抢来的粮食和猪羊家禽做早饭。三营首先向潘家湾进攻,突然扑向敌人,正在做饭的敌军吓得纷纷举手投降。三营抓了100多名俘虏。我和政委、参谋长通过审问俘虏,得知敌军后面还有大队人马,决定变更原有部署,三营不再向西追击,在潘家湾集结待命;一营隐蔽在潘家湾以东,准备支援二营在雷打坑拦截敌军。
宜五大道从雷打坑山垭穿过。山垭上长满了茂密的树木和茅草,是隐蔽伏击的好地形。我在潘家湾东山用望远镜向山垭观察,只见几个战士端着刺刀正警觉地守在山垭后。上午8点多钟,通往山垭的路上出现了零零散散的逃敌,因山垭路窄,只能一个一个地通过。敌人刚过隘口,就在我军战士的刺刀下,吓得如梦初醒,顺着战士的手势,乖乖地走到一边放下武器。前面的被抓了,后面的还不知道,一个个接二连三地自投罗网,一连抓了几十名俘虏。过了一会儿,一个刚过隘口的敌兵猛然发现我军战士,吓得大声叫喊,回头就跑。二营迅猛跟踪追击,我们命令一营也加入战斗,枪声顿时响成一片。正在向西行进的敌军,在我团的突袭猛击下,有的缴械投降,有的钻进路边的民房,有的躲进路边的树林。敌十五军二四三师七二八团团长在一所民房里被我军活捉。部队从雷打坑经将军山、叶家湾一直向东追到熊渡垴,沿路围歼敌人。整个战斗不到2个小时,歼敌七二八团两个营共600余人。当天上午,三三五团也攻占了聂家河。
将军笑道:“国民党的部队军无斗志,军官逃跑时连老婆都不要了,沿路甩的是滑竿。”一位旁听的老人插言:“国民党军队的姑娘婆婆多,连长都有姨太太。”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1987年10月,雷打坑村农民鄢华云,将军山村农民罗发谦、张世会等6位老人在接受笔者采访时,也讲述了1949年7月18日三三四团在雷打坑、熊渡垴一线围歼国民党军的战斗情景。
鄢华云说,解放军来的头两天,国民党军就在向五峰退兵,沿路抓丁拉夫抢粮,队伍不断线。解放军是从观音阁来的,早上在罗家湾分兵:一路下潘家湾猪脑壳包;一路下化橡包、雷打坑拦住国民党军。队伍从罗子才屋前冲下来,喊:“八路军来了!八路军来了!”正在行军的国民党军被解放军一拦头,赶紧朝路边罗发松、罗道清、叶定周三家屋里躲,被解放军围住缴了200多条枪。一个姓秦的团长躲在罗道选屋里。解放军怕伤到群众,朝天打了一梭子子弹,团长就投降了。解放军命令他要部下缴枪。他摆了摆手,叫手下都缴了枪。
罗发谦说,解放军一拦腰,国民党军就乱了阵,跑在头里的,从潘家湾向五峰跑了;在熊渡垴上的又退下熊渡过了渔洋河;从雷打坑、天堰、一碗水、将军山到叶家湾的一大坨,都被围住缴了枪。当时我躲在山上,听见两个逃散的国民党败兵说:“这是林彪的队伍,厉害!”
张世会说,我家住在熊渡垴,国民党军在我家弄早饭,还没吃,解放军打来了,让解放军吃了。当时我躲在屋后竹林里。解放军指挥官听见竹林响,把我喊出来吃了一顿饱饭。指挥官对我说:“你的牛在下儿,我们把小牛胞衣、蹄壳都剥了,草也喂了,你不要怕!”
张世会告诉笔者,解放军牺牲的4名官兵是被熊渡对岸的国民党军吊炮过来炸死的。解放军把炸伤的何连长抬到我家稻场,准备用木盆盛水洗身后治伤。何连长浑身是血,肋骨都炸翘起了。他摆了摆手,叫不洗了,一会儿就牺牲了。
三年后,笔者采访的李先善、罗道选、鄢华云等几位老人在雷打坑又与指挥这场战斗的老团长亲切座谈,共同回忆解放军在此征战的情景。
李先善说:“解放军爱护百姓,用了我们的棺木,还给每家送了两麻袋军衣、军毯、军被……”
罗道选说:“国民党的团长是在我屋里被解放军活捉的,一把手枪藏在我的床脚下,后来都生了锈……”
鄢华云说:“解放军从山上往下冲时,先锋队只有十几个人。天堰三栋屋躲的‘国军’,各是三个解放军围到缴的枪。国民党的兵听说‘八路军来了’,端起枪都不敢放……”
刘海清将军笑道:“国民党的部队军无斗志,军官逃跑时连老婆都不要了,沿路甩的是滑竿。”一位旁听的老人插言:“国民党军队的姑娘婆婆多,连长都有姨太太。”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将军又笑着对孙书记说:“在潘家湾我们还闹了个笑话。打完仗后,下面条找油,找来了桐油。吃起来也很香,好吃,吃完后却上吐下泻。第三天,部队经松滋向湖南开进,我和参谋长是坐着担架抬起走的……”
不知不觉半个小时过去了。将军与几位老人握手话别,再三感谢他们对解放军的支援。下午4时,小车徐徐驶离雷打坑。将军摇下车窗,挥手向冒雨欢送的人群致意。车子开出了老远,他还在回眸身后的青山,凝望青山怀中的烈士陵园……
雷打坑烈士陵园三三四团四位烈士合葬墓
附
录
刘海清将军简历
刘海清,1921年生,四川通江县人1933年参加红军,历任战士、排长、连长、副营长、营长、副团长、团长,1950年至1988年历任三十八军一一三师副师长、师长,三十八军参谋长、副军长、军长,北京军区副司令员,兰州军区副司令员兼新疆军区司令员等职,是中共十二届中央候补委员,第七届、第八届全国政协常委,2007年8月18日在北京逝世。
(编辑:刘娟 审核:党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