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宜都讯 1960年7月1日,开国上将、成都军区司令员贺炳炎不幸病逝。解放军总政治部主任肖华上将含悲题写挽联,赞其:“身经百战常忘我,一片丹心为人民!”如今,这位出生于宜都市松木坪镇江家湾村的独臂虎将虽然离开我们已经59年了,但他“丹心为民”的革命初心仍然深深地烙印在人民心中。
△ 贺炳炎上将
“我也是收容队长!”
1936年7月,红二、六军团在四川甘孜与红四方面军会师,改编为红二方面军,贺炳炎调任红二军团第六师师长。随后,部队继续北上,六师担任整个红二、四方面军的后卫。
一天,贺炳炎到后卫连检查工作,正遇连队召开支委会,讨论如何做好收容工作。贺炳炎向后卫连布置了收容任务,亲切地对大家说:“收容任务很艰巨,也很光荣,我也是收容队长!”连长不解地问:“师长是指挥打仗的,怎么能当收容队长?”贺炳炎诙谐地说:“如果兵都掉了队,我指挥谁呀,还不成了光杆司令。”
在跨越雪山草地的长征途中,贺炳炎成为名副其实的“收容队长”。
由于严酷的气候和严重的缺粮,因疲劳、伤病、饥饿而掉队的人越来越多,收容队和后卫连的收容任务已不堪重负。贺炳炎和师政委廖汉生决定,发动全师党团员和各级干部都来搞收容。党团员肩上都背起了“加枪”,营以上干部的骡马都驮起了伤病员。
一路上,贺炳炎很少骑马,多数时间都是让给伤病员骑,自己独臂为伤病员引缰。有时连遇十几位掉队的伤病员,他就把伤病员扶上马,与骑兵通讯员一起,一趟一趟地来回转运。在翻越海拔4000多米的麻尔柯雪山时,贺炳炎让两名筋疲力尽的机枪手把机枪绑在他的乘马上,让机枪手拉住马尾,带着他俩跨越了 “死亡之地”。
就要快到阿坝的那天上午,六师后卫连陷入了困境。由于连队已断粮十余天,加上行军路线附近的野菜、草根已被前面部队吃光,最近两天连野菜、草根也未吃上,饥饿无力的战士面对一座不高的小山冈,再也爬不上去了,纷纷瘫倒在山下。
谁来拯救这支濒临绝境的连队?此时,后面传来“得得”的马蹄声,贺炳炎率领骑兵通讯班这支最后的“收容队”赶来了。
连指导员钱治安不忍拖累师长:“师长,你们先走吧,我们休息一会儿就赶上来。”
贺炳炎扫视了大家一眼,低沉地说:“我知道,你们的肚子也‘休息’五六天了,昨天晚上,你们连野菜都没吃上,是吧?”
连长张先云强充好汉:“我们能走,今天出发前都喝了不少开水。”
贺炳炎黯然不语了,默默地解下干粮袋,将里面仅存的一点青稞炒面全部倒在一只搪瓷碗里,又叫骑兵班的战士把所有的炒面都收集起来,凑在一起,共有五六斤。随后,他吩咐随行的师政治部宣传科长郑玉宝给连队每人分一勺炒面。
后卫连的官兵都知道,从甘孜出发时,师长与大家分的粮食一样多,这点炒面是师长平时多吃野菜节省下来的,他们怎么忍心吃师长的救命粮!连长不知哪来的一股劲,站起来大喊一声:“大家起来,向前走!”战士们一个个挣扎着站起来。
“你们都给我坐下,把碗拿出来,由郑科长给你们每人一勺子炒面。”贺炳炎以命令的口气说。
可是大家谁也不拿碗。三排排长激动地站起来说:“这点炒面是师长的命根子,我们吃不下去,我们马上就走!”
僵持之中,贺炳炎发了脾气:“这是命令,不吃不行!你们干部带头,先把碗拿出来!”
此刻,谁还能拒绝这位执拗师长的真情!大家只得拿出碗来。当他们喝着水泡炒面时,都禁不住流下了滚滚热泪。随后,贺炳炎让身体强的拉着身体弱的,把自己和骑兵班的马全部让出来,重病号骑着马,轻病号拉着马尾巴,一起爬上了山顶。
远处,阿坝藏式土房遥遥在望。贺炳炎站在山头开怀地笑了:“哈哈!今天收容了一个连!”
“没有战士,哪来的首长!”
1948年4月,西北野战军发起西府战役。4月26日,贺炳炎、廖汉生率一纵与二纵协同作战,攻占国民党军胡宗南部的后勤基地宝鸡,击毙敌七十六师中将师长徐保,歼敌2000余人,缴获了大量枪炮弹药和军衣、布匹、胶鞋、面粉等物资。战斗结束后,部队本想好好休整几天,转运缴获的物资。不料敌军胡宗南、马步芳部很快从东西两路向宝鸡疾进,妄图围歼西北野战军于泾渭河谷地区。27日,一纵奉令紧急向北转移。为了尽可能多地带走缴获物资,贺炳炎向部队下了一道命令:“每人背一捆卡叽布或一发炮弹”。司令员、政委也腾出装行李的驮骡,分别驮了两箱炮弹。实在带不走的物资、弹药只好全部炸毁。
4月29日至5月5日,部队为了摆脱敌军的追逼、夹击,连续行军,战士都非常疲劳,掉队的越来越多。有牲口的干部都自觉地让出牲口,驮上掉队的战士。贺炳炎也让出乘马,把掉队的战士扶上马背,自己徒步行军。一会儿,他看见一位纵队首长的警卫员牵着一匹空载的乘马行军,便指着在路边歇息的一个掉队战士对警卫员说:“你把这个战士扶上去”。警卫员却不乐意,嘟着嘴说:“首长还在走,还没骑呢,我要保证首长”。
贺炳炎顿时就火了,瞪着眼对警卫员说:“你懂不懂呀!没有这些战士,还有个毬的首长!”在司令员的命令下,警卫员只好将掉队战士扶上了马背。
这幕“责令让马”的目击者、一纵司令部秘书李泮后来感慨地说:贺司令的这句话虽然不太文雅,但意蕴深长。“没有战士,哪来的首长!”一句话,道出了人民军队官兵关系的本质。
△ 1948年初,一纵司令员贺炳炎(左2)、政委廖汉生(右1)与战友在攻占的敌堡上留影(姜平提供)。
03
“贺司令三辞刘专员!”
1951年11月,贺炳炎将军携妻带子回乡探亲,途经宜昌。前来码头迎接的宜昌专署专员刘真,是贺炳炎1945年任襄南军分区司令员、江汉军区司令员时的老部下。战友重逢,分外亲切。
老首长远道而来,且战争年代11次负伤,失去右臂,刘专员总想把生活安排得好一点。专署招待所是栋百年老屋,陈旧简陋,食宿条件差。刘专员便请将军一家到桃花岭专署机关接管国民党的一幢西式洋楼去住。谁知将军婉言谢绝:“我带着家属,住在机关里影响你们工作,就住招待所。所里条件再差,总比打游击时滚泥巴睡地铺好些嘛!”说完,俩人禁不住笑了。
△1951年11月1日,贺炳炎夫妇携子贺陵生(左3)回乡探亲时与老部下、宜昌专署专员刘真夫妇合影(刘真提供)。
原来,这“滚泥巴睡地铺”有个小典故。那是在襄南军分区,一次,部队夜袭敌军,刘真担心贺炳炎从延安带来的“走马”不习惯在江汉水网地带夜行军,提出与司令员换骑,但贺司令却不忍割爱。结果半路上“走马”在狭窄的田埂上失蹄,把主人摔到水田里,滚了一身稀泥,只好裹着泥巴睡了两夜地铺。如今,将军重提旧事,既幽默风趣,又意味深长。刘专员只好恭敬不如从命,把将军一家送进招待所。
第二天,宜昌地委、专署领导决定请将军和亲属吃顿便饭,略表欢迎之意。可是,刘专员几次在将军面前提起此事,都被贺炳炎谢绝。虽然如此,老部下总觉得不尽地主之谊未免失礼,还是备了一席薄酒。不料却惹得将军满脸不高兴。他绷着脸说:“现在不少老百姓连饭都吃不饱,我们能节省的要尽量节省。早就讲了,不要请客,怎么还要这样办!”刘专员见将军生了气,只好作罢。
贺炳炎临行前,刘专员提出陪送老首长回乡。将军抿嘴一笑,诙谐地说:“我回家探亲,你去干什么?你去,我还要雇一顶八抬大轿抬你这个父母官!”说完,俩人都哈哈地笑了。
△ 1951年11月,贺炳炎回乡探亲时,在枝江县城(今宜都市枝城镇)向机关干部和中学师生作革命传统报告。右1是枝江县长叶云、左1是枝江中学校长周绍镛(姜平摄)。
04
“这个车,娃娃不能用!”
“周师傅,出个车,把司令员的娃娃接回来!”1956年一个星期六的下午,贺炳炎的警卫员杨明松站在车库前向司机周辅民喊道。
杨明松刚刚接任贺炳炎的警卫员。前任警卫员交接时告诉他,司令员有四个子女在成都军区八一小学寄读,每个星期六下午接司令员子女回家度假,是警卫员的一项例行任务,但怎样去接却没有交代。杨明松想,八一小学距军区大院有7里多路,司令员配有两部专车,难道接几个娃娃还要去挤公共汽车?于是自作主张,“发号施令”地派起车来。
傍晚,一辆苏制吉姆牌高级轿车从八一小学开回贺炳炎居住的院子。在学校憋了一个星期的孩子们欢叫着冲出车门,嘻闹声惊动了正在客厅休息的贺炳炎。他走出门外,顿时两道浓眉拧得紧紧的。
“杨明松,你来一下!”贺炳炎把警卫员叫进客厅,严厉地说:“以后,我的娃娃不能用我的车去接,你坐公共汽车也行,喊个三轮车去接也行,这个车是我工作用的,娃娃不能用!”
杨明松低下了头,红着脸默默地听着。从此,他再也不敢用司令员的车去接娃娃了。
△ 贺炳炎与夫人姜平、儿子贺京生在成都军区大院住宅前合影(姜平提供)
05
军人俱乐部
1958年一个秋日的清晨,警卫员赵伟陪同贺炳炎步出家门。司令员有个习惯,只要不是雨雪天,早上起床后总要在北较场成都军区机关大院内转一圈。
早晨的空气清新爽净。贺炳炎一只独臂甩哒甩哒地漫步走着,一边做着深呼吸,一边漫无目的地四处看看,显得轻松畅快。走着走着,突然,他停住脚步,双眉紧蹙,抬臂指向侧前方:“赵伟,你看那上面写的几个什么字?”赵伟顺着司令员手指的方向一看,一栋粉刷一新的房屋门楣上方,有一行大字:“军人干部俱乐部”。显然,这是新近才写上去的。赵伟心里有些纳闷:司令员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这几个字他是认识的,怎么还要问我?但他还是按司令员的提问作了回答。
“噢,北较场只有干部,没有战士!”贺炳炎气忿地说。他不再散步,胳膊一甩,扭头回去了。赵伟这才明白,司令员对这牌名有意见。
回到家里,贺炳炎直奔电话机,抄起话筒要通了军区政治部文化部部长的电话,虎着脸批评道:“你们搞的那个俱乐部,不对头!北较场这么多战士,你们搞个干部俱乐部,战士还能不能进去呀?你们当了官,就忘了群众,要不得……”
俱乐部的牌名是文化部下面一个干部写的,部长并不知情。受到司令员批评后,部长赶到俱乐部一看,果然不妥,马上派人全部铲掉这几个字,重新写上“军人俱乐部”的牌名。
△1958年11月9日,贺炳炎在四川省残疾军人教养院慰问残疾军人(姜平提供)。
06
一只水龙头
一天,贺炳炎走进成都军区招待所,一阵哗哗的流水声引起他的注意:路旁,一只水龙头正旁若无人地喷着水柱。
“这是怎么回事?”贺炳炎指着水龙头向招待所服务员问道。
“水龙头坏了。”
“把你们所长叫来!”
所长石耀德匆匆赶来了:“首长,什么事?”
“你看这个水龙头,为什么不修?!……”
“首长,这里有个情况……”石耀德还未说完,就被司令员打断话头:“什么情况,水在流,我看见了,你看不见?!”
“我看见了。”
“你看见了为什么不修?!”
“首长,你不知道,流水没人要钱,我修水龙头就有人要我出钱了,后勤部不给我报呀!”所长委屈地申诉说。
贺炳炎扬手一挥:“去打电话,把冯丕成叫来。”
不一会,军区后勤部长冯丕成少将坐着小车从七八里外的后勤部机关匆匆赶来了:“司令员,什么事?”
贺炳炎气鼓鼓地说:“我问你,水流一天要多少钱?水龙头换一个要多少钱?!”
冯丕成瞪着一双迷惘的眼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回事嘛?”
“怎么回事,自来水整天地流,不知流了多少天,换个水龙头你们就不给报账,这流的都是钱啦!”
冯丕成松了一口气,他以为有什么大事、急事。
“谁不给他报嘛。”冯丕成也不知道这事在哪个环节卡了壳,再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也轮不到他后勤部长去管。
“总是你们后勤部不给他报。有人给他报账,他不早就修了。”
“好好好,我们给他报账,叫他修,叫他修。”
司令员走后,冯丕成笑指石所长:“好哇,你在司令员面前告我的状,报不了,你跟我说嘛。”
“这点小事我还找你部长?”
“那你怎么找司令?”
“不是我找司令,是司令找我呀!”
(注:本文系作者根据采访原武汉军区后勤部副部长钱治安,原成都军区司令部办公室主任李泮,原宜昌专署专员刘真,贺炳炎生前警卫员赵伟、杨明松等人的谈话记录撰写)
(编辑:刘娟 审核:党艳秋)